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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大阵

自古夜战,最为凶险,所以王进负责在垭口坡阵地扎营时,专门在坡下一侧挖了沟壑。</p>

一旦有敌军从这里冲砦,必须要先跳下沟壑,然后才能往坡上爬。</p>

当南诏军冲到坡前百步的时候,外面示警的铃声大作。</p>

一直逡巡守备的队将张歹听到后,大吼:</p>

“点起篝火!”</p>

说着,坡上一线陆续烧起了篝火,而一些神射手则开始凭着感觉,向坡下射火矢,他们此前堆了一片柴禾在那边,就是为了照亮战场用的。</p>

但可惜,一阵火矢射出,没有一捧篝火点燃,所以一线的保义都吏士们完全不清楚对面黑暗中来了多少南诏军。</p>

此时,张歹的营将韩通带着三个队奔了过来,这些人皆持弓弩,抵达坡地后,便自觉站成了前中后三列。</p>

韩通举着手里的铁矛,对下方黑暗处大吼:</p>

“射!”</p>

后方的保义都弓弩手,包括此前张歹的部下们,纷纷将手中的箭矢抛射出,连绵不绝。</p>

黑暗中的惨叫声一直不断,但依旧有南诏军不畏死,顶着箭雨往坡上爬。</p>

其实也算这些南诏军倒霉。</p>

他们从唐军内部获得了准确情报,知道那位西川之虎赵怀安就在这里扎营,所以就派遣精锐千人冒险穿过战场,夜袭赵怀安部。</p>

今夜彻底打垮赵怀安这支精锐,明日决战,南诏军更加稳操胜券了。</p>

南诏军实际上一个时辰前就已经抵达了,但此军主将是个知兵的,按照兵法,于三更天夜袭是最好的,所以他们硬生生等了一个时辰,才发动攻击。</p>

可恰是这个时候,赵怀安得了杨庆复的军令,让他们半夜奔至谷地,于明日清晨发起总攻。</p>

所以一回来,赵怀安就让各队将整肃队伍,准备于三更天出发。</p>

然后这就是撞在一起了。</p>

本以为是在夜袭的南诏军,刚冲锋就被兜头来了一顿箭雨,顿时就懵了。</p>

除了少部分精锐还在继续冲锋,大部分都在黑暗中乱窜,队伍之间拉得很大。</p>

连绵箭雨一直不停,忽然左侧黑暗中响起密集的脚步声,还时不时能听到吆喝声,负责这里的队将韦金刚闻听,大吼:</p>

“止步,何部在那里。”</p>

这是因为韦金刚知道左侧坡是张造的维州羌兵,所以才有此问,不然直接兜头就是一顿箭矢。</p>

黑暗中传来一声大吼:</p>

“我是张造,特来支援。”</p>

韦金刚皱眉,并没有因为对方自称是张造就放开防线,他大吼:</p>

“我部已接敌,张军使请就地防御,不要妄动。”</p>

然后黑暗里就没声了。</p>

这边韦金刚吩咐阵列不变,就准备让两个精干的吏士下去接触张造部,后边忽然传来一阵阵大喊:</p>

“让开,让开。”</p>

韦金刚他们都不用回头,只听那甲胄撞击如暴雨梨花,就知道是重步队上来了,于是高兴大吼:</p>

“兄弟们让开坡地,让重步的兄弟们杀翻他们。”</p>

黑暗中欢呼雀跃,然后一支发着寒光的铁甲军就沿着坡道泄了下去,是的,就是泄,如同灭世洪流,势不可挡。</p>

对面一些南诏人也有听得懂唐话的,在听到对面喊“重步”就已经脸色苍白准备后退,可哪里还来得及呀。</p>

带着恶鬼铁面的王进,将怒火全部撒到了这些人身上,近百名铁甲武士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击碎了这支南诏军。</p>

黑暗中,恐惧被无限放大,每每踩到地上的残肢碎臂,都会让一众南诏军发出尖锐惊吼。</p>

耳朵不断传来类似果实爆开的声音,那是一种很闷,却让人听着浑身僵硬的声音。</p>

更让人恐惧的是,这种声音是越来越近了。</p>

这一刻,什么荣耀、家人、勇气,统统都不见了,在出现第一波人开始溃逃后,余众土崩瓦解。</p>

可即便这些人溃逃了,要想活着穿过这漫长的战场,也是微乎其微,其间潜伏的一些山棚,正将这些溃兵当成猎物。</p>

而即便这些人侥幸活着回去了,他们也毕生不会忘记今夜,那一支披着铁皮的催命恶鬼!</p>

击溃完这支敌军后,王进等人就地休息,他知道上面很快就会鸣金收兵。</p>

果不其然,未几,尖锐的鸣金声,响彻垭口坡阵地。</p>

保义都以无匹的威势击溃了这支夜袭的南诏军。</p>

但遗憾的是,他们也被隔断在了这里,一时间也没办法下谷地参战了。</p>

……</p>

南诏军并不是仅是对保义都发起了夜袭,实际上,他还对左厢突骑兵马使瞿大夫的阵地发起了夜袭。</p>

瞿大夫的阵地离佛进山本阵距离不远,所以很快就返回了阵地,并整备好千余马步,高举着大旗往谷地开阵。</p>

瞿大夫雷厉风行,其麾下千余马步众也是精神振奋,斗志昂扬,任谁看了,都知道这是一支胜多败少的部队。</p>

作为除了衙内军之外,唯二具备独立骑军力量的队伍,瞿大夫的千人部是一支足以影响战场态势的力量。</p>

其部光突骑就有五百,比赵怀安的骑军数量不知道多出多少。</p>

可就这样一支精锐,却在半道被打了伏击。</p>

此时,瞿大夫被人抬在辇上,一路向东南奔逃。</p>

因羞愧和焦虑,瞿大夫整个人都涨红着,他猛然问边上的牙兵:</p>

“现在几刻了!”</p>

一名扶着辇的牙兵听了这话,估摸了下,回道:</p>

“使君,多半到了酉时了吧。”</p>

瞿大夫愣了一下,喃喃道:</p>

“那快天亮了。”</p>

围在辇边,护着瞿大夫奔逃的牙兵都暗自埋怨,自家使君这个时候还想什么天亮不天亮,再不跑快点,他们这些人都要被后面的南诏人追上。</p>

可埋怨归埋怨,大伙还是抬着落马受伤了的瞿大夫向佛进山本阵奔逃。</p>

武人们爱钱可以,但恩义这东西,却愿用命去还,也许这就是此代武士们为数不多的道义了吧。</p>

此时躺在辇上的瞿大夫一路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,还是无法相信他千余马步就这一个瞬间崩溃了。</p>

他也是奇怪,为何南诏军能找到他的阵地,又知道他在哪个时间出阵的呢?</p>

哦,不对,敌军并不需要知道我什么时候出阵,他只需知道我本阵在何处,就可以伏在山道等我自己钻进去。</p>

忽然,他想到军中的那个流言,什么他们为何要打生打死去拼命,而让那些外藩军落在后头捡功劳。</p>

本来他没往心里去,现在看来,这分明是有人在动摇军心。</p>

咱们当中有唐奸啊!</p>

想到这里,瞿大夫是又恨又气,然后一口郁气堆在胸中,猛地喷了一口血。</p>

这把牙兵们吓到了,正要拥上来望,后面马蹄声急,南诏军已经追上来了。</p>

这也意味着后面殿后的兄弟们恐怕都……</p>

“还不快抬着辇走!”</p>

此时,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,一矛抽在了愣神的牙兵兜鍪上,怒喝。</p>

然后此人就对辇上的瞿大夫,颔首:</p>

“使君,某就送你到这了!”</p>

说完,此人就带着两个伴当逆流而上,直迎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。</p>

几乎是一瞬,在场的众牙兵们都听到这样一呼吼:</p>

“灌口齐万兴在此!谁敢上来找死!”</p>

再然后就是一阵厮杀声,以及再次扬起的马蹄声。</p>

此时一众牙兵们才含着泪,抬着瞿大夫继续狂奔。</p>

辇上瞿大夫已经泪流满面,他望着远处初升的太阳,看山道旁有一片竹林,对众牙兵道:</p>

“将我抬到那片竹林去。”</p>

众牙兵不知道自家使君想做甚,但这个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听从着,将瞿大夫抬上了竹林。</p>

这个时候,南诏军的突骑已经追了上来,就在竹林下驭马打转。</p>

没有多余的话,瞿大夫抽出手上的横刀,对一众牙兵们道:</p>

“好儿郎,今日就是我瞿大夫的死期,但勿要使我首落在南诏军手里。”</p>

说完,瞿大夫望向那缓缓升起的太阳,含泪低吟:</p>

“初阳泣血映残卒,我辈拼杀转头空,可怜荣恩今何在,恰似一抔黄土在梦中!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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