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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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驶过朱雀大街，酒旗在暮色中招摇。

郁澜盯着帘外飞雪，想起前世裴戬凯旋那日，也是这般大雪。他铠甲未卸便抱着她在梅树下亲吻，说此生定不负她。

“姑娘手炉凉了。”襄苎递来新的暖手炉，惊觉她掌心尽是月牙状血痕。

当夜晋国公府书房烛火通明。

郁澜望着父亲鬓角白发，将“桑首辅”三字在舌尖碾了又碾。

前世她跪在雪地里求父亲莫要进谏，换来的是一记耳光。如今...

“父亲可记得顾辞前日来信？”她拨弄着博山炉里的香灰，“桑首辅在兰陵的盐税账目有异，恐牵连甚广。裴世子让我转告您，切莫惹火上身。”

郁承年闻言笔尖一顿，墨迹污了奏折。

“裴世子亲口所说？”

“正是！”郁澜郑重点头。

窗外北风呼啸，卷着雪粒子扑灭廊下灯笼。

郁澜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，忽然想起前世灵堂上那口黑漆棺木。那时裴戬抚棺而立，说“岳父走得突然”。

……

冬至后的雪下得绵密，积雪压弯了老槐树的枝桠。

天还泛着蟹壳青，郁家角门已响起扫雪声。

郁澜裹着狐裘钻进马车时，车辕上的冰碴子还在往下滴水。

“四姐姐！”郁潇提着裙摆小跑过来，发梢沾着未化的雪粒。

她身上半旧的藕荷色夹袄被风吹得鼓起来，像只瑟瑟发抖的雀儿。

郁澜掀开锦帘：“快上来暖暖。”车辙在雪地上碾出两道深痕，郁潇盯着她领口镶的东珠，绞着帕子小声道：“姐姐这身鹅黄妆花缎真衬肤色。”

“下学去我屋里挑两身。”郁澜合上书本，见小姑娘眼睛倏地发亮，又添了句：“再配支金步摇可好？”

郁潇绞着帕子的手一顿：“母亲说...说庶女不宜穿红着绿…”话音未落，马车突然打滑。

郁澜护住险些撞到车壁的庶妹，蹙眉道：“大夫人给你备的冬衣也太单薄了。”

“母亲要操持阖府用度，哪里顾得上我。”郁潇低头盯着鞋尖上褪色的绒花，“姨娘上月还说要给我裁新衣，结果全给未出世的弟弟做了虎头帽。”

车窗外传来卖炭翁的吆喝。

郁澜望着庶妹冻红的耳垂，想起前世章姨娘难产而亡后，这丫头跪在雪地里求口薄棺的模样。她拢了拢手炉：“明日让锦瑟送些银丝炭去你院里。”

学堂檐角的铜铃裹着冰凌。

裴霖瞥见郁澜进来，故意将砚台往许琳懿案前推了推：“许姐姐帮我磨墨可好？”

周遭响起窃窃私语，几个原本要同郁澜搭话的女君都缩回了脚。

郁澜面不改色地翻开书页，墨香混着窗缝漏进的寒气，在宣纸上洇出朵朵暗花。

午间歇息时，她独坐廊下看雪，忽听得假山后传来嬉闹：“...真当自己是世子妃了？裴霖姐姐都不理她…”

“四姑娘。”教习嬷嬷抱着琴谱经过，“西厢房炭盆还暖着。”

郁澜道谢转身，瞥见裴霖正在梅树下与许琳懿分食，言笑晏晏。

三日后赏雪宴的帖子送到郁潇手中时，小丫头正对镜试穿郁澜送的缕金百蝶裙。

“我不去了…”她摸着袖口滚边的兔毛，“她们说太白山要坐竹轿上山，我怕摔…”

“摔了便摔了。”郁澜将金海棠簪别进她发间，“总好过十年后对着铜镜后悔，当年连场像样的雪都没赏过。”

郁潇出门那日，天光破云而出。

郁澜倚着窗看马车驶出院门，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被困在后宅时，连檐角冰棱折射的虹光都觉得珍贵。

她伸手接住片雪花，看它在掌心化作水痕。

“姑娘，大夫人派人送来的冬衣。”锦瑟捧着靛青包裹进来，“说是章姨娘特意为五姑娘求的。”

郁澜解开包袱，里头是件灰鼠皮坎肩，针脚歪歪扭扭，前襟还沾着药渍。

她望着墙角将化的雪堆轻声道：“收进樟木箱吧，等开春再说。”

暮色渐浓时，郁潇顶着一头晶亮的雪沫冲进屋：“四姐姐！太白山的红梅林像着了火，我们还堆了雪狮子…”她忽然顿住，看着案上凉透的茶点，“你...你整日都在临帖？”

郁澜笑着掸去她肩头落梅：“快说说，许家女君的披风可是孔雀罗的？”

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，将少女眉飞色舞的影子投在窗纸上。

……

此时，郁澜心中的焦虑愈发剧增，她最为忧心忡忡的，莫过于那桩悬而未决的商铺事宜。

尹佳慧那边依旧没有传来任何消息，令她不禁疑惑，端王世子裴戬与她之间的交易，难道会牵连到这件微末之处的琐事？

郁澜的内心深处，如同被重石压着，使得每一日都显得格外漫长。

幸运的是，她并未等待太久。

不久后，尹佳慧以观赏雪景的美名为契机，邀请郁澜再次相聚。

郁澜掀开车帘时，山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。太白山巅的雪色晃得人睁不开眼，远处冰瀑凝结成玉带，在晨光中泛着幽蓝。

“这观雪阁原是前朝行宫。”尹佳慧示意侍女撑开油纸伞，“如今要提前三月预定席位，今日托许姑娘的福才能上来。”

郁澜踩着木屐深一脚浅一脚往山顶走。

绣鞋早已被雪水浸透，寒气顺着脚心往上窜。

她望着前方谈笑的女眷们，忽然想起前世被困在后宅时，连檐角冰棱都要数着日子化。

“商铺的事…”她刚开口，尹佳慧便递来暖手炉：“世子说三七分成，这是商道规矩。”

郁澜指尖摩挲炉壁的缠枝纹。

裴戬果然算准这笔生意的利润，梁神医的方子加上端王府的路子，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