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声音缓慢,规律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,由远及近,正朝着……胡同口的方向……驶来!
在这车轮声中,房东陈老头那沙哑、干涩、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,毫无征兆地、直接在我冰冷麻木的意识里响起,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:
“时候……到了……”
“该……埋了……”
“埋得……深一点……”
“埋得……干净点……”
埋?埋什么?!
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我的心脏!我猛地睁开眼!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,挣扎着抬起头,望向死胡同口那片被月光切割的惨白区域!
月光下,一辆极其破旧、几乎快要散架的木制板车,正被一个佝偻干瘦的身影……费力地拖拽着,缓缓驶过胡同口!
是房东陈老头!
他枯瘦的身体弯成了弓形,用肩膀死死抵着板车那粗糙的木辕,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、艰难。车轮碾过不平的石板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。
板车上,放着一个巨大的、鼓鼓囊囊的……深蓝色土布包裹!
包裹的布料……洗得发白,打着补丁……正是小莲身上穿的那种深蓝色土布!
包裹的形状……扭曲而怪异,像是一大团……被强行塞进去的、不成形的东西!包裹的边缘,正缓慢地、一滴一滴地……往下渗漏着粘稠的、暗红色的液体!那液体滴落在青石板上,留下一条断续的、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淤泥腐臭的痕迹!
而在包裹最鼓胀、最扭曲的位置,一根……惨白的、纤细的、属于女人的……手指,刺破了深蓝色的土布,无力地垂落在板车边缘!指尖……还在微微地……抽搐着!
“呃……” 一声短促的、如同被掐断的呜咽从我喉咙里挤出!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窒息!
那包裹里……是小莲?!还是……那个婴儿?!或者……两者都有?!
房东……他拖着她(它)……要去哪里埋?!
“嘎吱……嘎吱……”
沉重的板车碾过石板路的声音,如同丧钟,敲击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。房东佝偻的身影和那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板车,缓缓地消失在胡同口浓重的黑暗里,只留下地面那条断续的、暗红的湿痕,在惨淡的月光下,如同通往地狱的路标。
胡同里重新陷入死寂。
婴儿的啼哭、小莲的尖啸、撕扯破坏的声音……都消失了。
仿佛随着那辆板车的离去,所有的怨毒和疯狂都被一同拖走,只留下这片被死亡气息浸透的冰冷角落,和一个被彻底掏空了灵魂的躯壳。
我瘫在冰冷污秽的地上,浑身冰冷麻木,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。胃里那片坟土的冰冷死寂感,如同最沉重的棺盖,彻底压灭了我身体里最后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。掌心那点香灰的微弱暖意也早已消散,只剩下刺骨的寒。
结束了?
一切都……结束了?
小莲被拖走了……房东去埋了……怨气……平息了?
一丝微弱的、近乎解脱的麻木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缓缓漫过心口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嗒。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清晰无比的脆响,如同水滴落在冰冷的石头上,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身边。
很近。就在咫尺之间。
我僵硬地、极其缓慢地……转动眼珠。
目光所及,冰冷肮脏的地面上,就在我脸侧不到一寸的地方……
静静地躺着一粒米。
一粒普通的、白色的、煮熟的米粒。
它看上去干干净净,在惨淡的月光下,甚至泛着一点微弱的光泽。
然而……
就在我的目光凝固在它身上的瞬间——
那粒米……极其轻微地……蠕动了一下!
不是错觉!
它像一粒微缩的蛆虫,白色的表皮下,似乎有什么东西在……钻拱!米粒的一端,甚至微微向上……翘了翘!
一股冰冷的、粘腻的、带着浓重淤泥腐臭和血腥气息的“存在感”,如同实质的冰冷触手,瞬间从那粒蠕动的米粒上散发出来,死死地缠住了我的视线!也缠住了我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解脱感!
“呃……”
一声惊恐的呜咽卡在喉咙里。我试图挪开视线,身体却僵硬得如同冻僵的鱼。
那粒米……又蠕动了一下。这一次,动作更大。它像一只苏醒的、贪婪的虫子,朝着我因为惊恐而微微张开的、残留着灰白色坟土的嘴角……
极其缓慢地……极其执着地……
爬了过来!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 我无声地嘶喊着,灵魂在冰冷的躯壳里疯狂挣扎!
那粒米……越来越近!那股冰冷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腐臭味……越来越浓!
就在它即将触碰到我嘴角的瞬间——
“轰隆——!!!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、如同地壳崩裂般的恐怖巨响!毫无征兆地、从遥远的青石巷方向猛烈传来!巨大的声波如同实质的巨锤,狠狠砸在我的耳膜和心脏上!整片大地似乎都在随之震颤!
巨响之后,是死一般的寂静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、都要彻底的寂静。
仿佛有什么东西……被彻底……埋葬了。
那粒蠕动着、即将爬到我嘴角的米粒,在这声巨响传来的刹那,猛地停止了所有动作。它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生机,变成了一粒真正的、死气沉沉的……米。那股缠绕着我的冰冷“存在感”,也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。
胡同里,只剩下我粗重却冰冷的喘息。
结束了?
这次……是真的……结束了吗?
我瘫在冰冷污秽的地上,像一具被遗弃的空壳。月光惨白,勾勒着垃圾堆狰狞的轮廓。胃里那片坟土的冰冷死寂感,如同永恒的棺椁,将我彻底封存。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,只有一点微弱的光,在黑暗深处摇曳。
……光?
哪里来的光?
不是月光。是……昏黄的、摇曳的……烛光?
意识如同沉船,艰难地浮出黑暗的冰海。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。我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。
视线模糊、摇晃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粗糙的、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……泥墙。墙角堆着干柴,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……熟悉的……潮湿霉味、陈年油垢味……还有……一股冰冷的、带着泥土腥气的……奇异花香。
这是……厨房?
月亮湾老屋的厨房?!
我怎么会在这里?!
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我!身体却像被冻在冰里,动弹不得,连转动眼珠都无比艰难。只能僵硬地、被动地“看”着。
视角很低,像是……趴在地上?
视线前方,是那个巨大的、砖砌的灶台。灶膛口黑洞洞的,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。灶台上方,那张褪色发黄的灶王爷年画依旧贴着,灶王爷和灶王奶奶脸上涂着粗糙的红色,笑容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诡异。
而光源……来自年画前神龛里……那只青花粗瓷碗!
碗里,没有盛水,也没有盛饭。
碗底……插着一小截……正在静静燃烧的……白色蜡烛!昏黄摇曳的烛光,正是从那里发出!将神龛周围一小片区域照亮,也将那青花碗的釉色映照得更加幽冷。烛光下,一只枯槁、如同老树根般的手,正捏着一小撮……灰白色的粉末……极其缓慢地、极其小心地……洒向那燃烧的烛焰!
粉末落在火焰上,没有立刻燃烧,而是像细雪般覆盖了一小片,让烛焰猛地黯淡、摇曳了一下,发出轻微的“噼啪”声,随即又顽强地重新亮起,只是那火焰的颜色……似乎变得更加幽暗、更加……绿了?
那粉末……是香灰?还是……坟土?
我的目光,顺着那只枯槁的手……向上移动。
一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,在摇曳的、幽绿的烛光下,映入我模糊的视野。
浑浊的眼珠低垂着,专注地看着碗里燃烧的蜡烛和洒落的灰烬。干瘪的嘴唇紧紧抿着,没有一丝血色。整张脸上笼罩着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和……一种近乎虔诚的……死寂。
是房东陈老头。
他……在干什么?祭奠?超度?
“尘归尘……土归土……”
房东沙哑干涩的声音,如同从地底传来,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,在寂静的厨房里幽幽响起。
“吃也吃了……埋也埋了……”
“债……清了……”
“清……了……”
他反复念叨着最后两个字,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飘忽。那只撒着灰烬的手,动作也越来越慢,越来越僵硬。
烛火在碗里静静地燃烧,幽绿的光芒跳跃着,映照着房东那张麻木死寂的脸,也映照着……他身后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。
在那片烛光勉强照亮的黑暗边缘……
靠近灶台与墙壁的缝隙阴影里……
我模糊的视线,似乎捕捉到……一角深蓝色的、洗得发白的……土布裙摆……
裙摆的下缘,一动不动。仿佛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。
但就在那裙摆旁边的地面上……在烛光与黑暗的交界处……
一点暗红色的、湿漉漉的……泥浆……正极其缓慢地……无声地……晕染开来……
房东撒灰的动作彻底停止了。他枯槁的手垂了下来。浑浊的眼珠直直地盯着碗里那幽绿的烛火,仿佛被那跳动的光芒吸走了所有魂魄。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着,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佝偻的身体,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,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……向前倾倒……
“噗通。”
一声沉闷的轻响。
房东那如同枯树般干瘦的身体,软软地趴倒在了冰冷油腻的灶台前。额头,不偏不倚,正好抵在了……那只燃烧着幽绿烛火的青花碗边缘。
碗里的烛火,被他倒下的气息猛地一扑,剧烈地摇曳了几下,挣扎着……最终,还是……熄灭了。
最后一丝幽绿的光芒消失。
厨房里,彻底陷入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、令人窒息的……绝对黑暗。
死寂。
如同坟墓般的死寂。
只有……我冰冷麻木的躯体……僵硬地“趴”在这片黑暗里。
还有……那若有若无的、冰冷的、带着泥土腥气的……奇异花香……
以及……黑暗中……那片深蓝色裙摆旁……无声晕开的……湿漉漉的……暗红泥浆……
意识……如同沉入墨汁……缓缓下沉……下沉……
一个冰冷粘腻、如同毒蛇缠绕般的念头,带着永恒的安息和冰冷的枷锁,悄然滑入我沉沦的意识最深处:
**“灰冷了……”**
**“碗空了……”**
**“灶凉了……”**
**“该……看火了……”*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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