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0章 11仇恨的极限（二，7k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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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仇恨的极限（二，7k）

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，也辨识不出四周的景象，只觉得天空猩红如血，但他其实没有眼睛。从很早以前开始，他就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。尽管如此，他却知道自己面前被人摆放了一面镜子，镜中还映着一具干瘪的皮囊。</p>

这皮囊很奇怪，它有手有脚却没有脸，胸腔大开却不见心，被刑具一样的东西束缚着跪在地上，动弹不得。</p>

他看着看着，突然有所明悟：它曾拥有过这些，只是它们都被夺走了。</p>

谁做的？谁拿走了这些？他想。</p>

无人回答，镜中的皮囊倒是缓缓仰头。它没有眼睛，他却觉得它在流泪；它没有嘴，他却觉得它在尖叫。</p>

这一切都是如此令人困惑。他不理解，他不懂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。</p>

他转过身去，不再看这面镜子，而是转向这片世界，但这世界根本就是一片虚无。天空猩红如血，大地光秃，看不见半点植被。所有曾活过的东西现在都已消失，所有不曾活过的东西也同样如此，就连死亡本身也一样。</p>

这里什么都没有，除了他，以及它。</p>

于是他只好转回来，再看那面镜子。</p>

镜中之物仍然仰视着天空。那对沉重的镣铐深深地刺入了它的手腕，漆黑的、紧贴着脚踝的长钉将双脚一并刺穿，冰冷的项圈卡住了脖颈，满是尖刺，把它伤得遍身是血。</p>

皮囊颤抖起来。</p>

它没有眼睛，但它在流泪；它没有嘴，但它在尖叫。而他看见了，也听见了。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逐渐从手指尖蔓延到全身。他的每一根骨头、每一条血管、每一寸血肉，都确确实实地被这种感觉所浸染</p>

可是，天呐，他要如何形容，要怎么描述？</p>

只一瞬间，他便被击溃。如那皮囊一般，他也跪倒在地，盯着天空，发出了无声的惨嚎。</p>

然后他醒来。</p>

火光照在一个人的脸上，那是张染血的、疲惫的脸，他眉间的一抹金色熠熠生辉。他对其他十几个一样穿着灰白色盔甲的人说着话，在他们周围，是数百个衣衫褴褛、灰头土脸的矮人。</p>

与他们相比，这群矮人看上去是那样的渺小，以至于他在第一时间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。直到矮人中的一个男人紧握双手，开始喃喃自语，那声音方才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。</p>

? ttǎ n? co</p>

“神皇啊，慈悲之主啊，请你拯救我们。请你让我们脱离这苦海，使我们回到你的光中，使我们——”</p>

“——祈祷是没有用的。”那个眉间刻着金色痕迹的人转过头来，对他说道。</p>

他盯住那男人，然后朝他走去。人群分开，为他让出位置，好让他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那人面前。</p>

他们看上去本就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，此时面对着面更是放大了这种足以引起恐慌的对比——一个高大，一个矮小；一个强壮；一个瘦弱；一个平静至极，一个恐惧颤栗.</p>

“帝皇救不了你。”那人十分平静，十分耐心地开口。“他现在不在这里，他在远比这里更恐怖的地方替我们抵挡黑暗，因此他救不了你。现在，这里没有神，你的故乡上只有恶魔与叛徒。你要怎么做？”</p>

男人表情空洞地看着他，嘴巴微张，像是完全没有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，于是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。</p>

“你要怎么做？”</p>

他问，然后伸手抓住男人的右手，轻轻发力，使他合十的手掌打开。动作很轻柔，甚至可以说是轻柔得过了分，他对待男人的态度仿佛此人是个易碎的瓷器。</p>

“我，我”</p>

“看来你不知道答案，我来告诉你好了：你只能战斗，或投降。只有这两种选择，你明白吗？”</p>

他语气沉重地继续为男人进行解释。</p>

“但是，你应该知道投降是什么下场，你见过那些叛徒是如何对待他们的，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数千种不同的酷刑来折磨你们。如果你也像那些人一样投降，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？不，我想不会。那么，他们会怎么做？把你吊起来放干血，或是剥皮后扔进火里烧死？我不知道答案，因为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。说得更直白一点，他们恨你们。”</p>

男人为他所言而两股战战起来，几乎立刻就想跪倒求饶，想博得面前之人的宽恕——但这不是那人想要的，于是他伸手，将男人扶起，使他被迫地站直身体，立于他面前。</p>

“他们恨我们所有人。”他低声说道。“他们巴不得把我们全部杀光.所以，投降是没有用的。”</p>

他的话似乎为这个颤抖的、卑微的、摇摆不定的人注入了一种虚假的希望，一个问题卡在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和即将呕吐的喉咙之间，不断回荡。</p>

最后，它变成了一种瑟缩的、细微的声响，在黑暗中响起。</p>

“战斗？”男人小心翼翼地问。</p>

那人毫不留情地摇摇头。</p>

“同样会死。叛徒们有着数万倍于我们的力量，他们已经夺取了你们世界最后的一座堡垒。这意味着我们再也没有容身之处。不会再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和栖身之所与可供撤退的道路，也不会再得到任何支援。实际上，我认为我们就是最后还活着的人了。”</p>

只一瞬间，男人瘫软了下去，犹如被抽走了骨头。</p>

他倒下的速度是那样快，落地时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，仿佛一片羽毛。他悲哀而绝望地瞪大双眼，倒在地上蜷缩起来，捂住脸，呜呜地抽泣，犹如婴孩。</p>

为什么？</p>

破碎的语句从他紧闭的手掌后传来，而那人并不理会。他无情地弯下腰，将男人再次拉了起来。</p>

“因为我不愿见到你们的灵魂被吞噬。”</p>

他这样说道，然后环顾四周，目光如电，扫过每一张布满灰尘和血的脸。</p>

“投降是死，战斗亦是死，你们大概会问，这二者有什么区别？区别就在此处，科兰达四号的帝国子民们，区别就在此处.投降，你们将在折磨与酷刑中死去，但死亡不是终结。”</p>

他的声音忽然变大——</p>

“混沌！”</p>

——有如雷鸣一般，他喊出这个词。</p>

它在岩石与黑暗中逐渐蔓延出去，一点点地失去了原本的形态。人们畏惧地被它包围，听着它缓缓失真，变得既不像人声，也不像任何自然界能够中产生的声响。</p>

这个词就这样变成了第三类存在。</p>

“混沌大敌将吞噬你们所有人的灵魂，祂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。我以我的名字向你们保证，绝对没有人可以逃脱或幸免于难。投降带来的死亡绝非结束，不过只是另一场永恒折磨的开始。”</p>

那人收回视线，重新将目光放在男人身上。</p>

他面如金纸地站着，冷汗早已不再流了，眼泪也是如此，只是呆滞地依托着那人的手臂而站立，仿佛一具无魂无智的傀儡。</p>

于是那人低头，靠近他，直视他，打算继续。他没留给男人任何喘息恢复之机，所作所为比他们的敌人还要残酷，旨在完全摧毁此人的意志和求生欲.</p>

可他说出来的话，却与此完全相反。</p>

“去战斗。”他一字一句地说。“帝皇钟爱勇者这句话并非空谈，但也并非完全正确。他注视着我们，可宇宙实在广阔，他要照看地方多得远超你我之想象，因此你必须想个办法让他看见你。”</p>

“有的人用虔诚的信仰，有的人用无畏的献身，而我看你二者皆无，因此你只能战斗了。这是唯一的办法，你战斗，你死去，你的灵魂得到他的注视，升入他的座下取得安宁与庇护”</p>

“可，可我从前只是个职员，我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——”男人颤抖着说。</p>

“——不要紧。”</p>

那人平和地告诉他，紧接着从腰后拔出一把匕首塞入其手中。对他而言，这是一把匕首，对那男人来说，这简直是把大砍刀。</p>

“你叫什么？”</p>

“奥格森”男人怯懦地回答，双手不自觉地把那匕首抓得紧紧的。</p>

“很好，我是终末之子战团的战团长安格尔·泰。”他微微颔首。“现在听我说，战斗是人类的天性，是我们的本能之一。它存在于你的身体与血液之中，你不需要会也不需要学，你天生就应该知道如何战斗。从古至今，我们向来是以斗争求生存。”</p>

“假如你实在不会，那么就想想米兰达四号过去的模样。想一想八个月以前这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，想一想你的亲人与朋友，你的爱人与孩子，你所认识的每个人”</p>

自称为安格尔·泰的人忽然加重语气，声如洪钟，听起来几乎像是在咆哮。</p>

“而他们现在都死了，奥格森！所有人都死了！被剥皮斩首开膛破肚扯出内脏掰断骨头哀嚎着在地狱的烈火中死去！就连灵魂也不得安宁！他们会在恶魔与噩梦的折磨中永远受苦，永远哭喊！”</p>

他缓缓地呼出一口冰冷的空气，在寂静无声中，慢慢地举起手，拍了拍男人的肩膀。</p>

“.但你可以为他们复仇，哪怕只杀死一个叛徒，他们的灵魂也能得到稍许慰藉。”</p>

奥格森面色涨红起来，深得仿佛血管破裂，把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，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。</p>

人群陷入沉默，数十秒后，有人加入了他的队列。那是个女人，瘦弱且枯槁，她弯腰从地下捡起了一块石头，把它握在手里，丝毫不顾它的棱角已经割伤自己的手掌。</p>

鲜血流出，模糊石头漆黑的表面，女人沉默地举起右手。</p>

第二只手很快也竖起，然后是第三只，第四只</p>

几分钟后，自称为安格尔·泰的人带着和他一样身穿盔甲的人率先离开了这黑暗之处。矮小的人们紧随其后，他们仍然怕得要死，有人甚至连走路都不稳当，却没有一个止步不前。</p>

而他困惑地看着这一切，仍然不理解。</p>

坦白来说，这些事与话语甚至使他感到害怕——本能的害怕——仿佛只要他明白了其中真意，就会有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发生。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之一，因此他不想再看下去了。</p>

他的心声似乎被听见了，只一眨眼，他便再次回到了那片猩红的天空之下。镜子仍然存在，镜中之物却前所未有地狂暴了起来。</p>

它剧烈地挣扎着，不顾身上刑具的折磨，将束缚着它的铁链甩得砰砰作响。那满是尖刺的可怕项圈为了惩罚它而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古怪声响，犹如扭曲的笑声，那些满是锈蚀的尖刺紧随其后地钻入皮囊的身体，不断旋转着开始伤害它</p>

血肉飞溅，它痛极了，却还是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——它抵抗着，忍耐着，坚持着，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镜中边缘，用它没有五官的脸朝向了他。</p>

他觉得它在看他，于是他畏惧地后退了几步，想要躲开这个突然发狂的东西。</p>

眼见此景，皮囊似乎崩溃了，它绝望地摇起头来，一下子泄了气，被铁链拖了回去，再次跪倒在地，且不再动了。</p>
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再次靠近镜子。</p>

皮囊缓缓地抬起头来。</p>

它没有眼睛，他却觉得它在凝视自己。 “你想要什么？”他忍着恐惧问道。</p>

它不言语——当然了，它凭什么言语？它被剥夺了一切，仅剩下这具空空荡荡的皮囊。无论它过去曾是什么人，曾拥有什么，现在都已不复存在</p>

因此他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解答，只剩下越来越深重的疑惑。他迷茫地退后，背过身去，不再搭理这镜子和它了。</p>

又过了一会，他感到有些疲惫，于是便坐了下来，闭上了双眼。不知不觉间，他似乎陷入了一种介于有知觉与无知觉之间的境地，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，世界又变了。</p>

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——不久前，他曾见过他。</p>

“我很快就要死了。”安格尔·泰说。</p>

这一次，他没有穿盔甲，仅仅只是披着一件长袍。他站在一个充满了铆钉与金属的房间里，比起生活休息的地方，这里甚至更像是个牢房。</p>

他好奇地左右张望起来，比起那血红色天空之下的虚无之地，这里理所应当地要好上几百倍，但他的观察没有持续太久，因为他忽然发现安格尔·泰面前同样摆着一面镜子。</p>

尽管比他的那面小许多，其中也没有映出一具古怪可怕的皮囊，但他依旧立刻警惕了起来，立刻转身欲走。</p>

“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.可我，我已经尽力了。”</p>

安格尔·泰的声音使他逃跑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，他回过头来，不明所以，差点以为对方在同自己说话。</p>

镜前的人缓缓抬手，按了按眉心处。</p>

“请你相信，我真的尽力了，我尽我所能延续了军团，虽然我封存了许多历史，但这是最好的选择。有隐士在，他们中总有人能得知真相，尽管那真相可能会摧毁他们此前人生中所信仰的一切.”</p>

他摇晃着低下头去，不由得举起双手抵住墙面，用力地撑住了自己。数秒后，伴随着剧烈的喘息，他抬起头来，凝视着镜面，再次开口。</p>

“我作为容器已经快有两百年了，那只蝙蝠警告过我，血会改变我，会让我逐渐从容器变成载体。他没有说谎，我现在已经能隐约感觉到了。如果我不做出行动，恐怕它很快就要彻底的与我融为一体。”</p>

安格尔·泰低下头。许久之后，轻如呢喃的声音慢慢地响起。</p>

“因此我必须死。”他说，左手抬起，轻轻地摩挲着眉心。“我不能活下去，否则你就再也回不来了”</p>

“我给我自己找了一个继承者。放心，不是巴图萨，也不是隐士那个老混蛋。他叫海沃隆·法恩，我观察了他七十六年，实话实说，就算把他扔回到我们的时代，军团里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做的比他更好，至少我不行。我在他的年纪时满心想的都是建功立业，他远远比我要强，终末之子在他的指挥下会得到更好的发展.”</p>

安格尔·泰站直身体，放下双手，直视着镜中的自己，神色逐渐归于平静。</p>

“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。”他顿了顿。“总之，我明天就会死。就这样，我没有辜负你。”</p>

他的身影和那个房间就此消散，黑暗把他吞没。恐惧依旧，但这次还多了些别的东西，只是他并没有得到思考它们的时间，因为下一处场景.已然到来。</p>

“以奥瑞利安之名！”一个声音疯狂地咆哮道。</p>

他惊愕地顺着声音找过去，心中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人所能发出的声音——尽管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人是什么，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念头</p>

他找到了，在火焰、硫磺和及腰深的血海中找到了那个正在咆哮的人，他满脸是血。</p>

他穿着的盔甲与安格尔·泰的有八分相似，只是涂装有些变化，不过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，因为无论它从前看上去何等风采，现在都已被无止境的损伤和血所覆盖。</p>

“我唾弃你们的存在！”咆哮的人接着喊道。“一群叛徒、渣滓与懦夫！你们不配活着！”</p>

你在对谁说话？他几乎被震惊了，因为这里除他以外就只剩下这个疯狂的人了</p>

此人手持武器地在血海中跋涉，四处找寻对手，并不断地吼叫着——他到底在说什么，于是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。</p>

“你要怎么做？”</p>

他问，然后伸手抓住男人的右手，轻轻发力，使他合十的手掌打开。动作很轻柔，甚至可以说是轻柔得过了分，他对待男人的态度仿佛此人是个易碎的瓷器。</p>

“我，我”</p>

“看来你不知道答案，我来告诉你好了：你只能战斗，或投降。只有这两种选择，你明白吗？”</p>

他语气沉重地继续为男人进行解释。</p>

“但是，你应该知道投降是什么下场，你见过那些叛徒是如何对待他们的，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数千种不同的酷刑来折磨你们。如果你也像那些人一样投降，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？不，我想不会。那么，他们会怎么做？把你吊起来放干血，或是剥皮后扔进火里烧死？我不知道答案，因为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。说得更直白一点，他们恨你们。”</p>

男人为他所言而两股战战起来，几乎立刻就想跪倒求饶，想博得面前之人的宽恕——但这不是那人想要的，于是他伸手，将男人扶起，使他被迫地站直身体，立于他面前。</p>

“他们恨我们所有人。”他低声说道。“他们巴不得把我们全部杀光.所以，投降是没有用的。”</p>

他的话似乎为这个颤抖的、卑微的、摇摆不定的人注入了一种虚假的希望，一个问题卡在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和即将呕吐的喉咙之间，不断回荡。</p>

最后，它变成了一种瑟缩的、细微的声响，在黑暗中响起。</p>

“战斗？”男人小心翼翼地问。</p>

那人毫不留情地摇摇头。</p>

“同样会死。叛徒们有着数万倍于我们的力量，他们已经夺取了你们世界最后的一座堡垒。这意味着我们再也没有容身之处。不会再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和栖身之所与可供撤退的道路，也不会再得到任何支援。实际上，我认为我们就是最后还活着的人了。”</p>

只一瞬间，男人瘫软了下去，犹如被抽走了骨头。</p>

他倒下的速度是那样快，落地时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，仿佛一片羽毛。他悲哀而绝望地瞪大双眼，倒在地上蜷缩起来，捂住脸，呜呜地抽泣，犹如婴孩。</p>

为什么？</p>

破碎的语句从他紧闭的手掌后传来，而那人并不理会。他无情地弯下腰，将男人再次拉了起来。</p>

“因为我不愿见到你们的灵魂被吞噬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