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6章 寒夜江边渡·滩涂尽头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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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光惨淡，照得江滩卵石泛着湿漉漉的青光。沈知意每一步落下，左肋下那嵌入骨隙的铜钱便如同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灼烫一下，激得他眼前阵阵发黑。怀中那冰冷僵硬的残躯，成了他唯一能借力的“拐杖”，压得他脊梁欲折，呼吸间满是浓重的血腥与江水的腥锈。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，怕看清那残破的躯干，更怕看清自己早已麻木的心。

慕素影走在前方丈许处，冰魄剑成了她真正的拐杖，剑尖点过卵石，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刮擦声。她的脚步看似沉稳，但每一次迈步，身体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，左肋被那淬毒箭簇撕裂的伤口，正随着寒毒的蔓延，一点点蚕食着她的体温和力气。素白的衣衫早已看不出本色，左肋处一片深褐的污渍正在缓慢地扩散。她偶尔会停下，并非休息，而是侧耳凝听，目光如寒星扫过江面与后方幽暗的滩涂，提防着随时可能从黑暗中扑出的利齿。

峨眉掌门落在最后，脚步虚浮，如同踩在棉絮上。她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嘴唇无声地翕动，念着无人能闻的经文。她的目光却无法克制地，一次又一次投向那片漂着深褐色袈裟的江面。每一次水波推着那沉重的布料撞在礁石上，她的身体便跟着轻颤一下。那是她相交数十年的故友，少林禅宗硕果仅存的首座，此刻生死不明，随波逐流。她想去捞，想去救，但残存的理智和内力枯竭的身体都在告诉她：不能。她只能走，跟上前面两个同样濒临崩溃的年轻人，走向那唯一可见的、象征着人间烟火与渺茫生机的灯火——平安渡。

“平安渡…” 沈知意喉咙里滚出嘶哑的呻吟，这三个字像带着倒刺，刮过他的喉管。平安？何曾平安！这滔滔江水，漂着断臂，裹着残躯，浸透了同袍的血。这“平安”二字，此刻听来如同最恶毒的讽刺。

滩涂尽头，几级歪斜的石阶通向一个小小的渡口。一根朽木桩上挂着一盏褪了色的红纸灯笼，在夜风中无力地摇晃着，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“平安渡”三个模糊的墨字。灯光下，一个小小的面摊支着，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咕嘟作响，散发着浓郁的肉汤香气。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站在锅后，慢悠悠地用长筷子搅动着面条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江南小曲，对这滩涂上刚刚结束的修罗杀场，对这三位浑身浴血、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客人，似乎浑不在意。

香气钻入鼻腔，沈知意胃里猛地一阵抽搐，不是饥饿，而是翻江倒海的恶心。这温热的、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味道，与身上浓烈的血腥、记忆中冰冷的杀伐、怀中残躯的僵硬，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。他喉头滚动，强压下呕吐的欲望。

“三位…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？”面摊老汉抬起头，脸上堆着讨好的褶子，浑浊的眼睛在他们身上那惊心动魄的血污上扫过，没有惊惧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。在这江边讨生活的人，或许早已见惯了各种不寻常。

慕素影没有回答，她的目光锐利如刀，迅速扫过面摊周围。几张破旧的条凳，两三个空桌，角落里堆着杂物，并无异样。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缓一丝，身体的疲惫和伤口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。她支撑着走到离锅灶最远的一张条凳旁，缓缓坐下，冰魄剑搁在腿边，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左肋的伤口，指缝间仍有暗红的血渗出。

沈知意几乎是摔坐在另一张条凳上，怀中的残躯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脚边冰冷的泥地上。他不敢再看，只是死死盯着面前油腻的桌面，大口喘着粗气，冷汗混合着泥水，顺着鬓角流下。

“三…三碗面。”峨眉掌门的声音细若游丝，她在慕素影旁边的条凳上坐下，身体微微佝偻着，目光依旧失神地投向渡口外的江面。

“好嘞！热汤宽面，马上来！”老汉应了一声，动作麻利地抓起笊篱。

面条入锅，热气蒸腾，浓郁的肉汤味更加霸道地弥漫开来。这熟悉的人间烟火气，此刻却像无形的鞭子，抽打着劫后余生者的神经。沈知意看着老汉那双布满老茧、搅动面条的手，耳边仿佛又响起刀剑撞击、骨断筋折的声音，鼻端萦绕不去的血腥味越发浓烈。他闭上眼，手指深深抠进条凳边缘的裂缝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