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你这气喘得不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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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里稻谷熟透，金黄一片，风一过，一浪浪地铺将过去，直铺到那山脚下，熠熠生光。</p>

两个小家伙，也跟地里的稻子似的，说高就高了，身量都蹿了一截。</p>

大儿子姜明，已过六岁的坎儿，站那儿不动时，已隐隐有几分少年模样了。</p>

虽还未收声变调，可眼神里已有些小大人的沉静，偶尔一望，倒也颇有他爹年轻时候的几分影子。</p>

这日午后，柳秀莲从村里纳了鞋底，一脚土一脚尘地跨进门。</p>

人未到，唠嗑声倒先进了屋：</p>

“你说，小宝也不小了，是不是该送去私塾坐坐啦？”</p>

姜义正蹲灶前翻柴，听她一说，手里那根木柴顿了一下，没吭声。</p>

村里那私塾，自是有的。</p>

夫子是个老秀才，早些年在外头也混过两笔，年纪上来，便回村养老教书。</p>

识文断字是会的，只是水平么，也就那样了，算不得真有大学问。</p>

姜义打心底觉得，老秀才那点文章，怕还不如他讲得细致。</p>

可他那一肚子学问，夹着前尘旧忆，有些更深的道理，也不好贸然道出。</p>

再者，私塾求学，念书识字，本也是这人世俗世里，一份该有的光景。</p>

不该让孩子提早走偏了。</p>

想着想着，姜义把那根柴放稳了，起身拍了拍手，点点头，算是应了下来。</p>

送孩子上私塾，自也得准备点礼数。</p>

这叫“束脩”。</p>

讲好听了是礼物，讲俗了就是交学费。</p>

不管是油盐鸡蛋，还是整扇猪腿，反正得有点表示。</p>

姜义翻了翻鸡窝，挑了一只精神头足的老母鸡。</p>

又从鸡圈角落，摸出二十来个圆溜溜的鸡蛋，一并装进篮子里。</p>

鸡在篮底扑棱扑棱叫，鸡蛋在上头哐哐直响，一篮子热闹。</p>

父子俩便提着这份礼，去了村尾的私塾。</p>

老夫子正晒太阳打盹，听见门响，抬头一看是鸡蛋和鸡，再一看是人。</p>

也不含糊，须一捻，笑得满脸皱纹开花：</p>

“啧啧，好徒弟，好束脩。”</p>

这弟子便收下了。</p>

按着村里的老例，除了这初见的束脩，日后每个时节，还得送二十斤粮食过去，算是学资。</p>

姜义回来后，便没再歇着。</p>

稻田已是一片金黄，风一吹，翻起层层稻浪，像谁在田头铺了金箔。</p>

扛起镰刀，马不停蹄地下了地。</p>

秋日阳光虽不毒，却也不饶人，晒得人皮肤发紧。</p>

姜义弓着腰，臂膀起落，一刀接一刀。</p>

依着往年惯例，稻子收完，便要放下活计歇一歇。</p>

歇地也歇人，让那翻过一季的泥土喘口气，顺带叫自个儿也松松筋骨。</p>

可姜义今年没歇。</p>

紧跟着，地里就种上了豆苗。</p>

地未凉，人未缓，锄头便已翻起头来。</p>

姜义不是个榨地力的主儿，可眼下这家底子，实在松不得。</p>

姜明隔三差五往后山跑，嘴刁了，饭量也蹿上去了，家里的存粮下得飞快。</p>

再加上私塾的束脩学资，又是一笔，眼看着便有些吃紧了。</p>

姜义没多言，只是手中的镰刀和锄头，舞得比往年俐落了几分。</p>

这日午后，忙完一阵，他才直起腰来，双手撑膝，在田埂边喘得像拉风箱。</p>

汗水从额角淌下，顺着脸颊、脖子，一路滑进衣襟，混着泥味与稻香。</p>

这时候，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。</p>

姜明散了学回来，小心翼翼地沿着田埂走着，手里捧着个粗瓷大碗，里头是凉过的白开水。</p>

孩子脚步轻，小脸晒得有点黑，可那眼神仍亮得像秋水。</p>

“爹，喝水。”</p>

他仰起头，把碗递过来。</p>

姜义接了，仰脖一口灌下，凉水冲喉，透心透骨地舒坦。</p>

长长吐出一口气，才觉腰也松了些。</p>

正想笑着抬手去揉儿子的脑袋，却见那孩子仰着头，一双眼亮亮的，直勾勾地看着他。</p>

接着，那孩子忽然开了口，声音软里带直，稚气中却透出股说不上来的认真：</p>

“爹……你这气喘得，不对。”</p>